五舅郭磊卿,在陈仁玉眼中既是长辈,又是师长。五舅的读书喜好,言行举止,甚至书法字体都在不经意中一一仿效。他特别佩服五舅年少时写就的那副对联“遍地冗枝都与去,倚天主干一齐留”,抒发出一种除邪扶正,治暴安民的抱负,真是大义凜然啊! 可是五舅进士及弟以来,一晃二十年过去,前十年以教学为主,在太学里任国子监教授,以培养人才为己任。太学是宋朝的最高学府,采用的是三舍五年制,初入学为外舍,一年后升为内舍,二年后升为上舍,上舍再读二年毕业,成绩上等按科举状元待遇,中等免去进士考试出仕,下等可直接进入进士考试。仁玉听五舅说起过,太学入学考试分三场,第一场考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等经史;第二场考“诗赋”;第三场考“时务”。太学录取考生仅2%—3%,即使考取了,三舍学制至少读5年,一般要读6—9年才能毕业。太学的生源是由县学学生考试选入州学,州学每三年考试一次,选合格者入太学。尽管难考,但还是全国士庶子弟获得殿试资格的主要途径。五舅也一直希望仁玉能考上太学,走上显贵之途。 五舅的后十年,正是理宗皇帝登基以来的十年,开始时,朝廷的政治格局是三足鼎立的局面,即理宗代表的皇权、杨太后代表的后权和史弥远代表的相权。 以皇上的政治智慧,在与后权的较量中,皇上胜出。以一次有代表性的意外事件为楔子,皇上的作为,使杨太后仅垂帘听政7个月就“撤帘”还政了。 那是宝庆元年上元节,理宗皇帝设宴恭请杨太后,席间一枚烟花径直钻入杨太后椅子底下,杨太后太惊,面带愠怒,拂袖而去。理宗皇帝马上带领百官前去谢罪,还要当场处罚安排宴会的太监。杨太后轻描淡写地说:“看来这只是个意外,他也不是故意的,就赦免了他吧。”母子俩和好“如初”。杨太后其实心中有数,认为是理宗皇帝要自己撤帘的警示。为了杨氏家族今后的命运和利益,杨太后主动宣布撤帘。 面对强悍的相权,理宗皇帝不敢轻易挑衅,因为权相史弥远是扶持当今皇上从一介平民百姓,一步登天的功臣,尽管皇帝一心想通过“中兴”来维护皇位,稳定攻局。但面对史弥远,只能任其擅权,“于才机谦逊无所预”,丧失了皇帝的专断权,没有自己独立的建树。朝廷上下,史弥远大权独揽,炙手可热,其党羽遍布朝野,其权力无所不在。理宗皇帝就是这样,主动在相权面前低头,韬光养晦,默默无为了十年,直至史弥远病逝。 在这十年里,郭磊卿作为外戚,皇后的亲舅舅,享受的是厚养而不用的待遇,虽然职位从教书先生转为枢密院编修,兵部郎官,物质生活丰厚,但不能一展才华。 到史弥远死,皇上亲政时,南宗的政局是内外交困,朝攻腐败,官吏贪浊,社会经济濑于崩溃,财政匮乏,边防涣散,而蒙古的崛起对朝廷的威胁愈来愈大。而对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,理宗皇帝宣称“务革前弊”,在政治、经济、军事等方面采取了一些措施,如:拔贤黜佞,整顿吏治,整顿财政,崇尚理学,出师汴洛,部署抗蒙等。 二十年平淡的官宦生活,终于在皇帝亲政那年有了转机,郭磊卿官拜右正言,寻擢右史,可用谏官身份,堂堂正正地向皇上建议献策,弹劾权幸,拔贤黜佞。 当时朝论史弥远党羽余天锡,人才猥劣,门庭秽集,磊卿即上疏劾奏“臣闻鸱鴞入林,凤凰远去,豺狼当道,驺麟自藏。陛下欲聚群贤而兴治,而股肱喉舌之任,乃使庸邪厕迹其间,是却而求前也。” 当时,余天锡为户郭侍郎兼知临安府,浙西安抚使,可谓位高权重。况且,理宗皇帝当初为乡下少年时,是余天锡奉史弥远之命,寻访太祖后人,才把他带进京诚,选入宫廷,是名符其实的“童子师”,此后赵与莒才有可能立为嗣子,皇子,乃至登上皇位,余天锡功不可没。 奏章一上,朝野哗然,正人君子无不竖起大拇指夸右正言好样的,敢来真的。但内廷有话传给郭磊卿:皇上刚亲政,至亲者不要先出难题。 郭磊卿思来想去,忠君报国是本份,皇上亲政以来,进君子、退小人已开了好头。余天锡不能凭着“童子师”的功劳而无作非为,于是再上奏章,弹劾余天锡。 理宗皇帝对国舅公正色敢言,不避权幸,道理上是认可的,但心理上还是不愿降罪于拥立有功的余天锡,他让皇后召见了郭磊卿,以不能动摇皇位根基来劝说。 郭磊卿心中懊恼,提出归田之请,理宗不许,给他一个朝奉大夫,宝章阁侍制既称名流又是闲职的衔头,让他回乡调养身体。 磊卿的女婿吴坚听到传闻,马上写了一首诗寄给岳父“家有余忠上所知,殊恩岂独眷中闱。巍冠已午挂神武,散笔不妨窈翠微。余居恰好试新衣,更宜筑屋烟云上,门外莫关谁是非。”女婿的亲情之言,与劝慰之说,暂时使磊卿放下心中的无奈,回家休养,与乡里贤达好友论理学和诗词,寄情山水,优游林下。 仁玉为研读《春秋》,请教于五舅,磊卿说:“《春秋》之旨虽微,而其大要,不过辩君臣之等,严华夷之分,扶人理,遏人欲而已”,教导仁玉要从“大义”上掌握《春秋》精神,并以老师朱熹之说,启迪仁玉“不如且研穷义理,义理明,则皆可遍矣”,要用“义理”标准去读春秋,读史“观大伦理,大机会,大治乱得失”。 仁玉说:“五舅你弹劾权幸的义理为何?” 磊卿朗朗答道:“为人臣者要将国家利益放在首位,如果为人臣者不分是非曲直,一味顺从于君,那么,君主的过失就得不到及时的纠正,其结果将是‘杀数百万生灵、亡数百年社稷。’” 磊卿说:“仁玉,你问得好,我要三上奏章,弹劾权幸无所避”。他连夜挑灯,愤笔直书,上表弹劾。这一次,他的行为得到朝中徐元杰,杜成立、刘时举,刘汉弼等人以及京城太学生的响应,朝廷不得不罢了余天锡的官。 嘉熙二年(1239),郭磊卿回到京城,史嵩之时为参知政事(副宰相)又掌握了权柄,对郭磊卿采取了明升暗降的手段,将他调为起居郎。同时又起复了余天锡任其为签密枢书院事。郭磊卿怒火中烧,弃官出城,史嵩之急告皇上,遣中史召回,且敕国门不得放出郭磊卿,郭磊卿气血逆流,大叫一声,倒地身亡。 陈仁玉与吴坚等扶郭磊卿的灵柩回仙时,理宗皇帝特溢正肃,立正谏坊于仙居县城东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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